南半球的冬天
南半球的冬天
飛行袋鼠「曠達士」(Qantas)才一展翅,偌大的新幾內亞,怎麼竟縮成兩隻青螺,大的一隻,是維多利亞峰,那麼小的一隻,該就是塞克林峰了吧。都是海拔萬呎以上的高峰,此刻,在「曠達士」的翼下,卻纖小可玩,一簇黛青,嬌不盈握,虛虛幻幻浮動在水波不興一碧千哩的「南溟」之上。不是水波不興,是「曠達士」太曠達了,俯仰之間,忽已睥睨八荒,遊戲雲表,遂無視於海濤的起起伏伏了。不到一杯橙汁的工夫,新幾內亞的鬱鬱蒼蒼,倏已陸沉,我們的老地球,所有故鄉的故鄉,一切國恨家愁的所依所託,頃刻之間都已消逝。所謂地球,變成了一隻水球,好藍好美的一隻水球,在好不真實的空間好緩好慢地旋轉,晝轉成夜,春轉成秋,青青的少年轉成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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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溼溼,即連在夢裡,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
山,在那上面等他。從一切曆書以前,峻峻然,巍巍然,從五行和八卦以前,就在那上面等他了。樹,在那上面等他。從漢時雲秦時月從戰國的鼓聲以前,就在那上面。
飛行袋鼠「曠達士」(Qantas)才一展翅,偌大的新幾內亞,怎麼竟縮成兩隻青螺,大的一隻,是維多利亞峰,那麼小的一隻,該就是塞克林峰了吧。都是海拔萬呎以上的高峰,此刻,在「曠達士」的翼下,卻纖小可玩,一簇黛青,嬌不盈握,虛虛幻幻浮動在水波不興一碧千哩的「南溟」之上。
天氣這般晴美,鷓鴣鳥啼喚著,催促著我打開了百葉窗。三十里外那座遠山,立時移到我的眼前。在這晴明的天氣,那道如帶的藍影,逼近得直似遮障在門外。幾片輕盈的灰雲,在晨風中閃躲著,才一試步,欲渡過遠山,却為巨齒似的群峯攪散,消失了蹤跡。
我對江水的感情,假如丈量一下,可能和江水一樣的深。昔年在學校的時候,一年暑假,我曾將謝玄暉的詩句,寫在一張紙上,用以裝飾我的宿舍的牆壁:「大江流日夜」。
雨,滴落在窗前,簌簌的。雨聲為我傳譯出春天的腳步,而巷口傳來的賣花聲,卻似攜帶著暮春的色彩與芳香。那清脆如折斷一枝青竹的賣花聲,使我聯想起李清照的句子。
在美洲遨遊時,看了不少名山大川,而最引我思憶的,還是那遊樂場的一角。那遊樂場中僻靜的一角,自成一個小小的宇宙,開有一扇低低的木柵門,以三角五分買一張門票,即可到裏面流連幾個小時。
寫作原是藝術,而讀者與作者間的微妙關係,卻可用下面這個公式來表達:作者投放於作品中的智慧、經驗、情感、知識,再打個折扣,就等於讀者自作品中所獲得的。
不知自什麼時候開始,有些人一提到「風花雪月」,就顯出不屑的神情,這大概是受了看花垂淚、對月長噓的林黛玉的影響吧,所以風花雪月給人的聯想每是不健康的、病態的。
前些時候,我翻譯了一部法國St. Therese的自傳「回憶錄」,此書出版後,曾以多冊寄贈文友們。過了一些天,有一位寫回信來說:「看完了那本書,原作者的高貴情操使我深受感動,同時,相形之下,覺得自己無一是處,掩卷後,曾面壁四天。」
長夏炎炎,不必外出的日子我就重讀一些詩話、詩以及小說,到字裏行間,去拜訪那些卓越的詩人、作家,以遣永晝。這幾天掩卷之餘,常常將國的小說家卡繆同我們的大詩人王維聯想在一起。
你曾否也有這樣一個新奇可喜的經驗?-雨才停,簷頭,枝梢,猶有雨點滴瀝,為了貪愛那一絲晚涼,你站在臨風試舞的芭蕉樹下,大滴的雨點,稀疏地落在你的頭上、額際,突然拍的一聲,一隻綿軟、微涼的蝸牛,不經意地一交跌到你祼露的手臂上,你不妨把這不速之客托在你手裏,低下頭仔細審視,那一雙小旗杆似的觸鬚,會輕搔著你的下頦,使你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幽默是讓人發出內心的微笑或大笑而覺得「可不是嗎!?」的一種智慧。它比機智多一番在思辨之外的同情,它不是諷刺。它使你覺得「連他也是如此,我也不例外」,於是你感到一種解脫與被包容、被了解的善意。
手邊有一份資料,是英譯的乾隆給英皇喬治三世的「諭旨」。這是一段節譯文字,當初看到它的時候,覺得有趣,便把它保存下來。後來找出歷史上這道諭旨的原文,常常把它們一起拿來欣賞,覺得意味無窮。
一九九三年秋天,自大陸回台之後,隔了兩年多,才再訪故土。
多年前,獨遊巴黎,遲歸迷路,在所住的地方不遠處徘徊尋覓,卻就是找不到那處街名。
我沒有皈依任何宗教,原因是我不希望由於皈依了「一」種宗教而限制了我欣賞或崇服另一種宗教的自由。
北京同胞在這麼短短的幾年裡,神話般地脫貧致富,使我們這些曾經「拔一根汗毛比他們的腰還壯」的台胞,在依照往例,準備探親送禮時,再也不知道買點什麼才好。
我並不怕自己變成「遊魂」,怕的是這「遊魂」還一直不知道自己被這世界所摒棄……
這天,大臺北氣溫高達三十六度。孔子在他那只有三十四個榻榻米的寓所,卻依然神閒氣定,申申如也。
原來這「三寸氣」這麼重要!早就應該知道呀!為什麼早不珍惜?只因為,一直以為它生來就應該存在,它是免費贈與的,沒人找你收過任何一文錢。你呼吸,你就活著;你活著,你才可以做事……
沒有人能記得清一生中空破過多少雙鞋,鞋在心目中的地位太卑微了;反正穿破了就扔,換雙新的。「棄如敝屐」這句成語,倒真是寫實而又浪漫得瀟灑……
每年過雙十國慶,我想我的感受一定跟別人有所不同,那不僅僅緬懷先烈們為推翻滿清,創建民國的犧牲奉獻的精神而已。
我的床榻方向不大對勁,頭西腳東,都是為了避開右邊的那根直樑,樑下凹進去的一半正好嵌個書櫥。
一隻蝸牛一早要外出,去啜飲清晨最甜美沁涼的露珠。另一隻極力勸阻:清晨是蝸牛們最危險的時刻,好多好多的婦人小孩,人手一袋撿拾所謂的福壽螺。
走這條鄉道,你只須走一遭便保證永生難忘;灰塵蔽天,煙霧瀰漫,車聲隆隆、坑坑窪窪而又柔腸寸斷。
前年的春節後,攜小兒旌之出了趟遠門——到苗栗大湖老友家去特地做客。
晚餐桌上,有一隻不大不小的蒼蠅營營地飛來飛去,家人都討厭牠。有人用手揮來揮去 ,有人用手邊的報紙捲成筒狀趕牠,甚至最後還用蒼蠅拍子想把牠打死。
六月初的伊豆半島,陽光明麗,拂面的東風正宜人。大概是閏月的關係,今年的梅雨,到處都延期了。
照例的,我又睡了一個失眠的午覺。有些朋友知道我擅長失眠,但那是意味子夜的輾轉反側。夜間萬籟俱寂,不能順利入睡,尚值得同情;但午覺而失眠,則是多此一舉,胡思亂想,更屬咎由自取。
我坐在這張室外用的塑膠椅上眺山望海,恐怕已經有好一會兒功夫了。因為原先那一片一片在陽光下耀眼的波浪,現在看起來已柔和得多,而從左右兩側延伸過來的層層山巒,方才分明是清清楚楚,此刻竟有些煙霧朦朧起來。
車抵翡冷翠時,正下著雨。帶一絲寒意的微雨,使整個翡冷翠的古老屋宇和曲折巷道都蒙上一層幽黯與晦澀,教人不禁興起思古之幽情。
從溫州街七十四巷鄭先生的家到溫州街十八巷的臺先生家,中間僅隔一條辛亥路,步調快的話,大約七、八分鐘便可走到,即使漫步,最多也費不了一刻鐘的時間。
這家專賣酒與西班牙酒餚小吃的店,在嚇倒(Shattuck)街一五一五號。地址很容易記,店面也一目了然可判識。據說在此區開設已經一年;但每次車經時,總是望望而已,未敢鼓足勇氣駐車入內。無論夏冬,這家店總是賓客滿座,溢出街上。
從路易湖(Lake Louis)南行。途中,左眺或右望,盡是聯亙的山脈,東睇或西覽,無非綿延的林木。這北緯五十多度、西經百二十幾度的地方,比東北更北,夾著國際換日線,合當與臺北遙遙對稱著。
山從四面疊過來,一重一重地,簡直是綠色的花瓣——不是單瓣的那一種,而是重瓣的那一種——人行水中,忽然就有了花蕊的感覺,那種柔和的,生長著的花蕊,你感到自己的尊嚴和芬芳,你竟覺得自己就是張橫渠所說的可以「為天地立心」的那個人。
許士林是故事中白素貞和許仙的兒子,大部分的敘述者都只把情節說到「合鉢」為止,平劇中「祭塔」一段也並不經常演出,但我自己極喜歡這一段,我喜歡那種利劍斬不斷,法鉢罩不住的人間牽絆,本文試著細細表出許士林叩拜囚在塔中的母親的心情。
我把柑仔擘開,把金船似的小瓣食了下去。柑仔甜而飽汁,我彷彿把老婦的讚許一同嚥下。我從山徑的童話中走過,我從煙嵐的奇遇中走過,我知道自己是個好女人──好到讓一個老婦想起她的少年,好到讓人想起汗水,想到困厄,想起歌,想起收穫,想起喧鬧而安靜的一生。
許士林是故事中白素貞和許仙的兒子,大部分的敘述者都只把情節說到「合鉢」為止,平劇中「祭塔」一段也並不經常演出,但我自己極喜歡這一段,我喜歡那種利劍斬不斷,法鉢罩不住的人間牽絆,本文試著細細表出許士林叩拜囚在塔中的母親的心情。
夏宇也曾以<燉凍豆腐>入詩,其趣類同。當然,至於甜點為什麼必須苦等,苦等的結果最後會是什麼?則是個說也說不清的人生疑題。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就在這上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這是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開宗明義的一句話。
任何人死亡我都會受到損傷,因為我與人類息息相關;所以不要去問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而鳴。——約翰.鄧恩《突變所激發的誠念》從前,羅馬被圍,守城將士不分黨派和階段,同仇敵愾,共赴國難。
「放開他,放開他!他是我爸爸,我爸爸。饒了他吧!」——杜思妥也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有人抓住他父親的鬍子在大街上拖著走,九歲的孩子伊留莎放了學正好碰見,趕跑過去抱住父親,拼力想把他拉開。
伊索是個駝背,十分難看,但他活在公元前六世紀初,只能說是傳聞如此。遲他兩世紀的蘇格拉底則確是凸眼珠,厚嘴辰,塌鼻扁扁,大腹便便。
西方最早的墓讀銘始於公元前七世紀的希臘人,以銘主或撰者口吻直接對讀者講話,寥寥數語簡介或頌揚死者。古代傳下來的如大悲劇家尤里匹底斯和大哲學家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墓誌銘則無疑都是偽託的。
夢在藝術中佔極重要的地位,自不待言。藝術家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都是夢想家,作著形形色色疑幻疑真的夢。莊周夢蝴蝶,蝴蝶夢莊周;南柯一夢;「李伯大夢」。
英文有這麼一句諺語:Homer sometimes nods (或Even Homer nods),中文可以順理成章地譯成「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諺語最初源出古羅馬詩人賀拉斯(Horace)「詩藝」中的一句話:「當然,大詩人荷馬打瞌睡的時候,我也不能忍受;不過,作品長了,瞌睡來襲,也是情有可原的。」
有志於寫作的青年,在肚子有點餓的時候會半開玩笑地表示,希望能娶個富孀為妻,先把生活問題解決了,然後才可以無後顧之憂,放開手計畫寫永垂不朽的文章。
“Pathetic fallacy”是英國大批評家羅斯金所鑄的術語,漢譯一般作「感情誤置」。他分詩人為二等,一等是創造性的(creative),如莎士比亞、荷馬和但丁;二等是思考性的(reflective)或感覺性的(perceptive),如華茲華斯、濟慈和丁尼生。
1890年7月27日,法國鄉間一條僻靜小路上有個男子忽然對準自己的胸膛開槍;他倒在地上,然後爬行去一客棧,過了兩天死在那裡。這個人就是梵谷(Vincent van Gogh),其時才三十七歲,創造的潛力顯然仍無可限量,真可謂英年早逝,成為藝術史上最大憾事之一。
少年Q彷彿看到他灑下的種子在水裡長成美麗的魚苗,搖動稚嫩的鰭翅,追逐起滅不定的泡沫,自由地嬉戲笑鬧。他把雙手垂入水底,讓幼魚吸吮著指頭,於是十指都成了乳頭,泌出濃濃的汁液,享受哺育的快感。魚在悠游中成熟膨脹,但少年Q知道,有一天牠們也將相吞互併,同歸於盡,或者陷入網罟鉤叉,魂斷砧板。
可是,蒙味無知的魚鳥日日夜夜讓慾念催動著,飢則食,倦則眠,飽暖則交配以求繁殖,既已忘卻前世種種繁複的枝節,又怎能體會今生失卻人身的緣由與意義呢?或許,Q想,讓牠們不明不白地承受苦難,正是最嚴厲的處分吧!
湖跟少年之間,其實是有血緣關係的。他出生的村落就在湖底,人工造湖的計劃才把村人趕上高處。湖底飽含著童年的記憶:水井。阡陌。泡著水牛的池塘。土地祠。祖父母的舊墳。他總是覺得自己與湖之間原來也有一條臍帶相連,跟魚一樣。
他用長刃切開魚腹,像拉開胯下的拉鍊那般流利,血水嘩嘩地噴洩出來,紅紫交雜的腸肚擲落一地。少年Q發現,垂死的魚最大的娛樂便是模仿釣客的臉。但是淚水總會刺破生硬的笑臉,悽慘的啼哭只有少年Q聽得見。
他忽然發現魚也是有頭有臉的,由於頭部緊緊接契著身體,伸展不出去,使人誤以為牠們只是一塊塊游動的骨肉。牠們的聲帶長在鼻孔之內,液態的語音總是在水中湮沒,因此又被誤為天生的啞者。
當沉默如果實,安詳、飽滿、光亮,在心靈深處膨脹的時刻,不必封鎖官能,唯任欲發之聲響言語在喉中消融,在腦裡蒸散。這樣就這樣,沉默會是一種財富。但不宜以深重的黃金喻之。黃金的價值,外加者多;沉默的價值,本來自足。
臺灣鄉間一般住家的廳堂,都會供奉神座,並設有祖先的靈牌位,逢年過節燒香祀拜,即俗謂拜公媽。祖先靈牌位旁,通常還掛著一、二幀去世不久的先人遺像。
很想問朋友,所謂「瞎子摸象」的那隻象,究竟是指什麼?隱藏在觸覺裡的視覺?意志建構的表象?另一種微觀的真相?我不能這麼問,一如從來不以語言觸探朋友的隱私(他的目盲原因、奮鬥歷程、遭受的社會歧視等等)。
我家孩子像暴走族嗎?保溫箱裡,他安靜、執拗的成長方式,宛如黏附枝椏的球形扁蝨,讓我錯以為那口箱子是安寧病房。多年來,孩子不曾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或者說,他拒絕了我們用來溝通心意、傳遞感情的語言,活在一意孤行的感官世界。
海嘯自腹腔翻起,空洞的喉瞬間湧過滾滾洪流。貼著妻的胸口,我寧願做個回歸子宮的胎兒,閉目聆聽雄蛙奏鳴曲的背景音樂,新世界唯一的語言:柔和、穩定、熟悉的心跳與濤聲。
鞋的證明或反襯,也曾出現在達摩祖師的草鞋傳說:達摩圓寂時,有農夫見其赤足翩翩回歸西方,肩上卻扛著一隻草鞋,令人大惑不解。皇帝聞訊下令開棺「驗屍」,赫見棺中無人無體,只剩一隻象徵千古禪問的草鞋。那是五蘊皆空,無形無痕的象徵。還是追求「功德圓滿」的皇帝(世人)的虛妄?
很多年後的現在,站在地下月台發呆的他忽然明白,他和父親之間不只是分居兩代的接力關係,也是毗鄰而坐,同時航向未知的彼岸。原來,親人的「親」字只有一解:共度一段時光,然後分道揚鑣,就像轉轍點旁分岔的路軌。
「驕傲」的意思是說,那場比賽後的半個世紀內,他們衰老的速度不會比後來房地產、股市飆升得更慢,也不比滿場飛舞的變化球、不規則滾地球、擲向蒼茫遠空的高飛球,或希望落空的接殺球更快;他們佇結在全壘打牆邊,像一道停格的地平線。
「無兒」是真實的我的夢中身分。從襁褓時期、童年時代延續到新婚的一齣夢的連續劇。我記不清同樣的夢境在我的靈魂深處烙下多少分複本。詭異的是,夢的本身如同夢中世界的礦坑,闇不可測,深不見底,無始也無終,就像大荒東經裡記載的「歸墟」。
將頭腦集中在一個焦點上,好讓內在的移動,內在的煩躁不安能夠停止,內在的搖擺不定能夠停止,你只是注視,其它任何事物都不要做,那個深深的注視會完全改變你,它會變成一種靜心。
只是心中多了一處這樣的神聖之地,嚮往之處,渴望地常常想要來,為什麼每次走進這一片我所熟悉的森林之中,浮躁的心情就能獲得如此的寧靜,我百思不解,但我知道這一刻是很難「進入」的。
來到一處矗立著祈禱輪與佛塔的十字路口,小廣場上的三輪車夫們早已聚集在賣茶小販旁喝茶取暖,奶茶是用大型的汽化爐燒煮的;灰冷黯淡的冬日晨光中,很難分辨出巷弄中的哪些建築屬於神,哪些建築屬於人?倒是我注意到那些小型的佛塔廟宇可以遮風蔽雨的屋簷下,擺著三輪車夫或修行流浪人的簡單被褥,此時此地,想必人與神的分際也不必那麼刻意了!
登山者也可以藉由徒步在不知不覺中達到靜心的狀態,但問題在於他自己知道那狀態嗎?他曾經想要追求那種狀態嗎?有意識的經行是一種更深一層的徒步運動,對於身與心的協調更加警醒關注吧!
相信我,你們平日習於被文明充足而方便的光照所蒙蔽,一直缺少機會真正去面對黑夜;況且黑夜並不是絕對的黑暗,即使在樹冠密覆的森林之中,也有機會遇見星月篩落的一點亮光;只要有一點點光亮,靈敏的雙眼便能啟動。
在那個懵懂的年紀,我並不覺得謠言可憎,反倒因為它,生活又增多了一度想像空間。附近那排蓋了一半便無故停工的房子,裡面堆了不少建材和沙石。房子一直沒有完工,卻讓許多人完成了不同版本的鬼故事。
那是身體裡的火爐在燃燒,而且火勢會隨著氣溫升高而變旺。從來沒有喜歡過夏天,心裡老是一把無名火,常常那火焰「蓬」的竄到喉嚨,只差沒從嘴巴冒出火來。
觀光?我打量自己的裝扮,再觀察浸在夜色裡的路人,一時弄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旅人。那一角銀幣極其沉重,卻撥通了接我回家的路。
電梯底層?那是夢的深淵嗎?多年來我反覆做著相同的夢:電梯不斷往下墜,我被囚在那密閉的空間裡,往無止盡的底部墜落不停墜落,週遭一片漆黑:失速令人極度恐慌,更驚慌的是不知道終點將止於何處。
鬱悶的青春期,人像活在沼澤裡。鏡子裡的自己渾身散發出一股帶著體制和規矩的呆板氣息,那樣聽話的髮長,那麼不逾矩的乖巧表情,正派善良的眼神,和絕對不敢知過膝蓋的裙長。該死的白衣白裙,讓整個人形如學校的零件,和硬體契合無間。
我想我是刻意去遺忘喪禮的細節。那種公式化的禮儀早已簡化成中性的符號擱置一旁;糾纏不清的,是黏稠的污穢和痛苦。那個房間是大宅的毒瘤,病菌的溫床,刻意被冷落、忽視,一個大人裹足,小孩止步的所在。
茶樓的主要風景是「人」,而且是老人。健朗的老者大多提著鳥籠,夾一分早報施施然而來。茶樓裡鳥啼和粵曲的混聲就像清嫩的嬰語和低瘖的喪樂合奏,於是茶樓便浸潤在曲折繁複的生命基調裡。
小外公總是會偷偷地準備好,「不小心」的放在家中的顯眼處,當他見到家族裡的人拿去使用,他的臉就會出現難得一見的笑容,好久好久都散不去……只是,外婆見到他,仍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而且還總是少不了一陣數落,聽在耳中,讓我這個現代女性不禁感嘆: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強勢文化的入侵、是因為資本主義的必然性、政策的不當、或是族群的命運,因此造成了原住民的老人必須要將自己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往平地社會送,只為了可以受更好的教育?卻因而忘記了自己的母語,祖先的文化,我真的懷疑她是不是能懂得?
阿美族是個快樂的民族,所有的煩憂似乎都可以在輕快的歌聲中一一淡化,失聰的少女雖然聽不到這個社會中其它紛擾的聲音,但是亙古以來的阿美族歌聲,在她的母親灌輸下,已深深植入少女的耳膜中,在毫無雜音的聽覺世界中,快樂的阿美歌聲必定是美麗又清澈的吧!
「不要輕視妳的族人,喝酒不是壞事,全看妳自己怎麼喝?能節制,就是「排灣」;不能節制,不就是個平地人眼中的酒鬼嗎?」
「對啊!老闆你真有概念,還知道原住民耶,我們開始可以用自己的名字登記身分證了,也許將來你的生意會很好哦!對了,你要不要唸一遍,免得刻錯了。」最後我慫恿他唸一遍兒子和女兒的原名。
因此,如何做一個「排灣族的女人」成為我的人生目標,而如何做一個「泰雅的媳婦」又是我另一項必修的課程,於是,在這兩個角色的刺激下,我開始好奇,各族群的女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呢?所以,我喜歡聽老人說話,特別是像Jagi這樣的老女人。
隨著月亮的變化,眷村中的叔伯阿姨們,就像受控於月亮的狼人般進行著他們的工作,平時這些如得了老年痴呆症的長輩,突然間就像吃了大力水手的波菜,變得身強體壯、神智清醒,或準備包月餅的餡,或聯絡烤月餅的師傅,非常有默契地各自動員了起來,彷彿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迎接中秋這一天的到來。
太魯閣那種有骨有神地揉合了磅礡與靈秀、高廣與幽奇的氣質與境界,一直深深地令我著迷。那激越的水,那清澄的水,等我五年後再來時,似乎沒什麼改變,青山也是。但我騷動的青春卻好像已隨著當年的流水匯入大海了。
後來我們長大了,才忽然覺悟到河水大概就是大地唯一流動的自然物了。它們的聲色是永遠無拘無束的;他們造就的兩岸景色也各有豐富的變化。我們南來北往坐車時,從一條一條的河流上通過,底下的河床,或者石頭纍纍,或者堆積著砂石,水騰動著或輕盈地在其間流過,奔赴搖曳的芒花外越形開闊和渺茫的下游。
人希望保持個性的特立,但人也是不堪孤獨的;他向別人和文化尋求認同。一項事實是:有時半夜醒來,白芒芒的燈光刺痛兩眼,於是閉目諦聽屋外的風聲,想著亮在某個窗口的小燈,真想有個人和我說話,或者共嘗平凡而隱微的一些事物。困頓時,人所以還能保持內心的平衡,某些宗教人士以為是由於我們感覺到,現世生活只是生命的一部份,只是未來新生和覺醒的序曲。我寧願認為,在這樣的境況中,相濡以沫是力量獲得的最真切來源。
這一切確實都是賞心悅目的,令人神閒氣定。但這又何嘗不過只是我這個過客眼中的風景而已?我想到新近結識的一位花蓮朋友。他曾懷著很好的理想為他的家鄉做了一些很讓人懷念的事,後來卻也為了這個理想而耗盡心力,傷心離開。他在一封「為了紀念我們的友誼」的信裡說:「難得你那麼喜愛我的故鄉,其實那兒險山惡水,營生不易,美麗的外貌底下有很多無奈。」他形容花蓮為「一塊磽厲之土」。
生命的庸淡和悲愴畢竟都是可以忍受的。就像以往一樣,風雨傷痛總會過去。看著一片忽然在夜裡長出嫩芽的菜園和終於到來的圳水,以及晚飯後躺在土埕的竹椅上觀望微風的星空,摩娑著腳底粗硬的厚繭,並且時而聽幾聲小兒子在廳堂裡朗讀嘰哩呱啦的英文,確信下一代將比自己得到更多的呵護,明天的活力便又來了。而,這種堅韌的生存意志,正就是社會進展的保證了。
真的,對於許多事,我們都該忘記。彼此之間的畫分只有增加相近的困難而已。我遇過一位要考大學的女生,從她的特徵,我知道她是阿美族的。我很想知道她所熟知的事物和想法,因此我試著接近她,但總覺得中間橫亙著一些芥蒂。當我們隨便地聊著其他的事情時,我終於了解到,那不是誰接受誰的問題。
日子就這樣過去,消磨在管山管水裡。並不固執要去做什麼事,然而想來也沒什麼大後悔。晚上入睡前,閉目感受周遭的寧靜,我總是心懷感激。大自然如此渺漠,卻又如此可親,和我息息相關;我無法也不願割離。在黑暗中,我彷彿聽到了宇宙生命的呼吸和訓諭。我凝神諦聽。時間緩緩流過。
觀高這個地名,頗能説明它在視野上的一些優勢,不知是誰取的。觀高不高,海拔僅二千六百公尺,但從這裡,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央山脈第一和第二高峰——秀姑巒山和馬博拉斯山——磅礡陡立的西壁和兩山相連起伏的雄渾氣勢。更往北的中央山脈群山的西坡就在郡大溪的右岸,層層疊疊。站在鞍部的觀高坪,則還可以望見玉山東峰和北峰遠遠地凸向天空。著名的金門峒大斷崖就在對面,崖頂露出八通關的一角青翠柔和的草原。
秀姑坪是一則令人驚心動魄的故事,是一個龐大而成熟的玉山圓柏社會在火神肆虐下集體滅亡的慘烈故事。當我循著白洋金礦營地背後的山坡而上,穿過一段乾涸的谷地和一大片在晨曦下閃閃生輝的黑色板岩碎石坡,終於走到秀姑坪這處位於台灣屋頂上的鞍部草原時,我立即就被那種悲涼中又帶著濃烈的肅殺之氣的景象給驚嚇住了。
我懷念這樣悠悠嬗遞著的歲月,同時相信這其中必然存在著可以超越時間的義理和秩序,一些既令人敬畏卻又心生平安和自在,既令人引以為傲卻又願意去謙虛認知的屬於高山、屬於自然、屬於宇宙天地的義理和秩序。
我想我們都適合小津安二郎的「無」,只是我們的「無」沒有小津式的自律與自坦的明明白白,天地在其胸壑。而我們的無,也許可說是時代之無,是隱含更多虛無、荒蕪、空無,無所能無,也就是空到了極致,或可說呆無。
領了一張支票後,再也沒有到過那間奇怪的台北辦公室。之後我寫了一篇(心寬的年代)紀念您,得了傳記文學獎,當年又有獎金度日,想是您的保佑。我想,也合該是走到歷史傷口的彌合時間了。
關於她的詩裡提到濃烈的愛卻稀少,因此關於她避世的傳聞也就很多。諸如她得了空間社交恐懼症,愛上女同性戀,甚至有墮胎而避世遮羞之傳說 …. ,在那個年代上述種種傳說都非常具殺傷力,好在這些也都只是後人的無聊揣測
投生之悲,每一次投生即有一個母親,生生世世裡投生的臍帶未被切斷,直到佛陀的出現,示現了輪迴的止息,不生不滅的涅槃終極。
理念,他恨透了搾取強奪,農民的血汗是他所關注的對象,他只是希望能夠均富,照顧農民生活而已,他並沒有想過要推翻什麼,他關切的只是理念能否付諸行動。行動成了反動,他殃及了許多人,這些人皆是知識青年,知青背後是一家子,就像他一樣,一旦人頭落地或是身繫囹圄,整個家族不獨愁雲慘霧,更將陷入無糧之境
書寫家族,猶如是揭開自我的私散文,這於我不是幸福的預兆,也非是美好生活的緬懷,相反的回憶代表的是昨日已死。
那天我向天可汗報告說,城內的新都心將要蓋起一棟一百層高的大樓,那是二十一世紀的新世代帝國。城內的嬰孩被菲傭推出來和另一個被菲傭推出來的嬰孩對望,愛沒有棲身處,冷漠卻擱淺在幼嫩的臉上。
假如觀光的規劃不從社區主權、經濟價值、文化尊嚴的建立開始,而任由自由經濟掠奪的話,觀光對原住民部落而言,將會成為望遠的夢魘。從嘎拉賀可以遠眺到的上巴陵觀光區,不正是嘎拉賀最好的一面鏡子嗎?面對惡質而狂暴的觀光,我們的政策與人文教育又在那裡?嘎拉賀,我真的替你擔憂!
五年前遇見貨櫃船開始,一顆種子埋入土壤,心底始終存著發芽的想望。直到偶遇王經理,並在陽明海運公司的協助下,想望成真;將搭乘夢想的貨櫃巨舶出航。
公管處在國家公園成立後,並未認真對當地住民進行溝通協調,只以買通地方人員,以謊言來騙取住民蓋章、徵收土地,又沒有將合約書交於當地地主,做法卑劣。事後住民要求協調、溝通,公管處多番拖延,極盡官僚之能事。又宣導內容與實際設計南轅北轍,為一買空賣空式的詐術,如何令當地住民信服。
老婦人雖然少有人記憶起編織的花樣,祭典中也照例蹲坐織布機前擺出少見的姿勢,一切似乎都在愉悅的氣氛中進行。當然,有人感動得痛哭流涕,彷彿藉由祭典儀式中,真實地觸摸到祖先的肌膚。
可笑的是,資本文明的介入,國家行政的介入,竟然使整個台灣原住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台灣原住民選擇最好或是最壞,就看能不能夠團結,否則梅山口的事件,將可能很快地降臨到每一個原住民身上。
馬赫坡,假如你還想知道馬赫坡能夠給予台灣人民巨大的歷史反省的話,不妨來親臨莫那魯道領引族人退守的步道,享受土地的大愛與充滿歷史感的森林浴!讓我們暫別那夜夜笙歌的馬赫坡吧!回到有生命、有血肉的馬赫坡!
假如這是台灣邊陲地區的宿命,我擔心台灣社會所揚棄的資本之「惡」,也會陸續入侵部落,到時候,原住民還強烈依附台灣資本主義體系運轉,其社會內部的腐化、腐蝕,將不是政策力所能扭轉的,因為,這個社會的大染缸都已經是「黑色」的了!
十二年後的今天,因為籌建瑪家水庫,好茶村又將成為集水區而可能被淹沒的消息,再一次刺痛好茶的村民的心,代表著魯凱雕刻藝術的Lidaku(力大古)去年過世了;原鄉的石板屋日漸傾圯了;大量的年輕人到都市討生活;小孩的母語漸漸失落了……好茶村民警覺到魯凱僅存的文化不能再任其荒蕪。
媽媽的胸鰭抱住我,頭抵緊頭,我們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條件和理由。像是一首搖籃曲,媽媽在我耳邊輕聲吟唱:「我們很快就要睡去,從清晨努力到黃昏,我們都疲倦不堪需要睡眠,海洋是我們的家,海水是我們的床,安心的閤上眼簾,讓我們像嬰孩一樣,深深的睡著……」我平靜地閤上眼睛,這是最後一眼我看到媽媽。
想起248人逐漸凋零的邵族,有人說是平埔族,已經漢化的意思。我的朋友巴努憤怒地大喊:「我就是邵族人,誰說漢化了!」其實各族都同化了、資本主義化,漢人也一樣。這樣安慰自己,還是苦澀的。
農歷三月廿三媽祖生,漁民傳說——這一天,海翁海豬仔都會起來拜媽祖。傳說歸傳說,船長並不打算今天出海。媽祖被台灣討海人尊奉如海神,祂庇護漁民航行平安、掌理漁獲時序順遂。這一天,漁港媽祖廟香火鼎盛,漁民將絡繹前來護駕遊港,為泊在港渠裏的漁船祈福。
爬起來喝水,像失水的盆栽急需補充水分。身體顫抖,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抬頭看到夕陽,聞到晚霞的氣味,晚風迎面吹拂,我似在風底穿梭浮游,船隻溫溫蠕動如在飛翔……這個世界曾經掉落、擠壓,衝破極限瓶頸後,出現了不曾有過的昇平知覺,我極端敏銳、敏感,有大病初癒死而復活的清明。
飛魚群抖波顫起海面,薄翅開展貼海四散滑翔,海面紛紛匆匆,如黃昏時刻原野上漫飛的小昆蟲。又是飛魚季節!不管南方小島雅美族的飛魚祭是否熾燎火荼地進行著,畢竟同個潮流,同一面海洋,飛魚並未遺漏東海岸阿美族村落。
火苗劈啪舒骨著,悶夠了熱,竄燎如怒蛇。這就是生命嗎?請問。這或許就是人的一生。傍晚的薄網已撒下,遠山一片黛,天空只容下半尾殘霞,及門前的一堆火勢。我知道我為什麼怕夜,怕的是那些露宿江岸回不去家的野鬼。
麗花的美,美在那份不掩飾的醜上:刺蝟似粗髮、略厚的單眼皮、粗糙黧黑的皮膚、豐唇、暴牙,矮小身材一溜兒下來掛著一枚肥臀;算命的說,她這副骨格就是天生地養的勞動者,田地會給她愈做愈闊。
聖誕節前夕,雨潺潺落在五彩霓虹都會。地下道的燈光慘白,飄著室人的霉味。他,也許來自寒帶,只穿一件短袖T恤,蓄著焦黃色落腮鬍的異國歌手,站在地下道對這個冷雨的城市及疲憊的台北過客自彈自唱。我聽了一會兒,他甚至對我微笑,吉他彈得很起勁。我想起那條長滿癩痢的城市棄狗,想祝福牠「往生」。
那年,你十八歲,提起簡便的行李,毅然投奔住在洛杉磯的表姊,我的心情簡直忐忑到極點。你和表姊不過一面之緣,竟然敢迢迢奔赴,我和你爸爸為你的勇氣感到驚異。
忽然明白,晚間六點以後,「半個我」像禿鷹一樣飛到都會夜市啄食肉屑;另外一半嚮往中世紀的浪漫春夜,輕靈的夜鶯棲在肩頭,一起坐在石橋上觀賞夜色,並且等待疲憊的「半個我」回來,合成一體。
茫茫人海,你以為寫出的東西沒人看;大哉乾坤,你以為人情淡薄如秋雲,孰知藉由文字,台北人送來不吝惜的溫暖,我忘了問他:「你住在台北的哪一方?」
或許,基於相互消長的關係,我反而珍惜散步途中的這份野興,仍然不改喧賓奪主的舊毛病,糾正工人疏忽之處。他們有時好奇我與屋主的交情,我隨口編織不易被拆穿的謊言,躲在安全的身分裏。
一連出了這麼些狀況,我開始不敢掉以輕心!五十歲生日!何等莊嚴肅穆的日子!應該有一個類似「公主與王子終於過著快快樂樂的日子!」的結局才像話!於是,撒嬌兼威脅地,我強迫家裡那位無趣的王子帶我去高級飯店過一個快樂的晚上!
當我年老時-那必定在某溫泉區的養老院,肉體質感與肉慾芬芳早已消褪,我宛如一片新東陽辣味牛肉乾,端莊地坐在藤椅上曬太陽。我但願還有氣力擒著放大鏡慢慢閱讀廚房筆記,每日讀一道菜,我會撫著自己的胃像撫摸寵物的頭一樣,邀請它與我一起回憶那些祕密的歡愉。
一個疑惑老沉澱在心底:到底是父親的聰明轉換了低迷的窘境?抑或臺灣經濟奇蹟使得人民普遍提升了境界?而無論如何,躬逢其盛的我,都是最大的受惠者。
傳來同學得癌症的消息,原來興高采烈的談著臺北吃食的熱烈氣氛驀地冰冷了下來。電話在欲振乏力的互道保重聲中,被怔怔然掛下。
我有一度有很深的厭離,怕看到他,因為弄不懂他。他無法完整的把美少女戰士串連起來,只能讓各仙子分離獨線發展,一如我,手中似乎擁有他許多靈光一閃的片斷,但是行遠飄忽,若即若離,若斷若續。
苦惱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夜深人靜,問題像是夾纏的電線,越想理清,卻越是糾纏。電話裡的人不肯鬆手,同樣的話,斬釘截鐵地說了不下二十次:「老師!您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麼痛苦!真想死了算了。」
他十分天真,自得的快樂裡,有著許多模糊的、懵懂的牽絆,我從他聰慧稚氣的臉上串拾許多碎片,拼拼湊湊,常戲稱他是我班上最有心思的男人。那一張臉是對人生充滿了好奇、懷疑、衝突牴觸、迷惑與懸垂的九歲的臉。
我買了無數的皮包,卻始終沒有一只能完全讓我滿意。一向樂觀的我,非但未曾灰心,還不死心地認定外頭的某個舖子裡,一定還埋伏著一只完美的的皮包,正等待著我這個伯樂的賞鑑。
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但是又找不到答案。在新舊時代的交接過程中,在兩種文化激盪的夾縫裡,父親純然屬於迷失的一代。他保持高度的沉默,與其說是出於恐懼,倒不如說是帶了一分無言的抗議。
折不斷,理不亂。依老師的管理規定,背誦課文,錯漏一個字,打掌心一下,整句整段不會背,男生脫下褲子打屁股三下,女生優待,打三下但不脫裙子。
佛誕紀元兩千五百三十七年、孔誕紀元兩千五百三十一年、耶穌基督紀元一千九百八十年,時維中華民國六十九年,歲次庚申,初冬,羅漢叔到臺北來看我。
應召女郎,這四個字你一定很熟悉,不知道你在看到或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表示──不屑地哼一聲?板起臉罵幾句?嘆息道德敗落?或者──。
戲台上,正德皇帝正在對李鳳姐調情,台上只有這一生一旦,對唱用的是唐山的黃梅調,唱詞半是字正腔圓的南台閩南語,半是走音離韻的北京話,夾雜改編。
將來某個冬日,我該到澎湖去,好好跟「神風」拚一下,大城生活十幾年,人性之瘋見識已不少,都未縮頸縮手過,大自然的狂風至多凍冷了皮肉,二呆云:澎湖的風「風味十足」,好,改日專程再去領教「風情」。
一旦踏上這塊土地,似有來由又似無來由的,糾纏了心緒。些許興動,些許感喟,摻雜些許迷惘。是的,免不了還有些情怯,但那並非因為近鄉。對我這一代人而言,故鄉指的是某個臺灣鄉城部落,父祖或自己出生、埋衣胞的地方。
到真武殿寄名歸屬為上帝爺的契子,是在我六歲那年,由祖父做主。祖父似乎無法使用童稚聽得明白的語言告訴我原委,我兀自發問:契子是什麼?祖父祇是說「做上帝爺的契子,你就不會常常生病。」
豬是會認人的,台灣種和紅毛種都一樣:人對待牠好不好,牠肯定記得,牠通常用聲音表示對人的歡迎或拒絕。試過幾回,準驗得很。
在海外的期待,畢竟屬於幻想。果然《台灣政論》僅出版五期,立即就被查禁。驚聞這個消息,我有強烈的挫折感。當時,我常常複印雜誌的文章散發給台灣留學生,許多人都似乎意識這份刊物出版的意義。
在反共的面紗下,台灣學子被灌輸的,只不過是中共等同於叛亂團體,等同於野心分子,等同於竊國漢奸。如此簡化的思想教育,早已謀害了認知的能力,也已羈押了整個思考的模式。
不謙虛的台灣,輕狂浮躁地為這樣的超自然力量下定義。勇敢的台灣人,把這樣的力量狹窄地定義為「宋七力」或「妙天」。在茫昧無知的年代,對神的膜拜只為表達人的渺小與卑微。在不幸福的台灣,神變成了人的工具。
一個新的中國,在體內漸漸燃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火焰燒掉了我從前的信仰,也焚燬了過去的許多知識。那種精神的自焚,至今想來還是非常刺痛。
我以一艘紙船的姿態結束夜遊。河流緩滯下來,大海開始退潮,天空逐漸消失,我回到我的現實。簡單的街道,乾淨的高樓,刷亮的路標,在車窗外浮現又逝去。我內心一片澄明,這一天應該可以正式終結。我確知,愉悅的晨光會在我起床後適時降臨。
他漫漫八十年的一生,被壓縮成一個「愛國老人」的稱號,縱然他是愛那個「國」,但那個「國」愛過他嗎?我彷彿在茫茫曠野裡看到豎起的墓碑。那裡埋葬著一顆冤屈的靈魂,只有名字,沒有時間,沒有經歷,沒有籍貫……。
瑪家,是屏東縣一個山地鄉的名字,南台灣地圖上小小的魯凱族村落。從不曾想過會和這山地鄉發生任何關聯,直到我認養了一個瑪家鄉山地事情的發生其實非常偶然。
自詡為一名新時代的女性,我拒絕這樣一種封閉陳黯,沒有生長,也沒有興奮喜悅的人生。我拒絕如此洗劫尊嚴、剝削自由的婚姻。拒絕如此無法掌握生活自主權的女性生涯!我與母親不同!
當我佇立在大安海灘,隔著一百公尺外的海潮,用望遠鏡面對這隻「黑鯨」時,想起牠們和我們共同的哺乳類動物的遠祖們,幾百萬年前已踏上各自不同的道路時,前面的距離好像一條歷史綿長的鴻溝,無法跨越。
假若這種假設成立,雖然我們把淡水河搞得又髒又臭,這回卻是無心而間接的造福者。因為我們在新店、大漢兩條溪上游的伐林濫墾,雨季時導致大量泥土隨洪水而下,沉積於此。持這種看法的人,也以賞鳥人在此發現的時間為憑(最先有水鴨的記錄約在六、七年前)。
高山,天空之島。正如海洋中的島嶼,它彷彿被無形的汪洋所環繞,因地形的孤立,自己發展出特殊的植物、動物與礦物族群。這些族群只能在某種限度的高海拔才能生存,只有這樣的區域族群才能興旺。再上升或再下降,都難以存活,轉而被其他物種所取代。
我心裏想,你又不是生活在這裏的,憑什麼指責。心頭是這麼生氣,我還是婉轉的回答,告訴他因為這些問題,以所我們已有一個生態保育區的構想。這裏便可能成為臺灣第一個水鳥保育區。
開林桑是個神秘人物,每到禮拜六他的電話就打到我們家來,沈沈的嗓音說:「告訴你爸爸,老時間,老地方,別忘了帶雨衣。」電話一來,全家就緊張起來。
鳥人,這個看來十分詼諧,時常被人戲謔的新名詞就這樣誕生了。然而這個名詞的出現,背後的涵義卻十分深沉而重大。它,毋寧是代表著一個現代工業文明裏,大多數中產階級需要良好生活環境的指標,一個最普通的基準點。
這時浪水滲雜著親潮自北方挾帶著另一種海味與各種蜉蝣物抵臨。隨著浪水一波波地湧起,時而巨吼著衝上沙灘,又緩緩地縮回深黯的海裏。沙丘寂寂正準備迎接寒流的入侵。水鳥經過秋末的遷徒完成後開始忙碌起來。有些也已趁著東北季風的末流追隨南去,留下來的則學習著適應避冬的海岸生活。
這更是一個家族的宿命,所以,嘶聲叫喊吧!小男孩,別跑過草原,請回頭看看母親的臉。我們還不到追念過去的年齡啊,夏天時海邊的白茅也還未盛開。
有關於生存,去看看,胡蜂重複在冬初的土洞築巢;有關於移棲,去瞧瞧,畫眉從平原遷往森林避暑;有關於繁殖,去聞聞,蒲公英佔領荒野的白毛花果;有關於社群,去聽聽,早來的熊蟬叫聲淹沒平原。有關於自然學的精神,東方尚未復甦啊!蠹魚鑽過一排排史籍,留下思想的刪節號。
母親在後院種植了好幾種果樹,龍眼啦,木瓜啦,番石榴啦……幾株龍眼,還有數十株檳榔樹,已有二、三十歲,長得非常高大
但願我能從此真正擺脫消沉頹唐的惡夢,如今重新出發,還不太遲,還可搶回一些浪擲了的時光
和日據時代的一般農家一樣,母親出身的家庭,也非常貧寒,因此,母親從小就需要操持上山砍柴、下河挑沙
隔了幾天,一大早,聽到兩個兒子在外面興高采烈的叫喊:我們種的花生長起來了。走出去一看
我又何嘗不感到勞累呢?但我更不敢有任何不勝負荷的表現,只因這麼一點點工作,和母親、和我的鄉親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
母親既不識字,也不看電視,也不聽戲曲,村子裏不少和母親一樣的老人家,我常想,對他們而言,店仔頭是多麼親切的地方。
此時,夏曼‧加費杜恩激動的立刻潛下去,看來他是多麼的想要捉到那條大魚,但還不到一半他就浮上來了。
「當我們收完魚網的時候,在船身的飛魚已滿到我們的腰間,五分之四的船身在海裡,我想,這怎麼辦?
用不完的體力,流不完的汗,好像海神在試煉我們的鬥志,厚實的浪頭把我們抬到天神的門,也把我們拉到惡靈的隧道
大伯手持著手杖,左右搖晃地從家屋沿著水泥的巷道走到馬路邊的堤防,坐在正在散熱的堤防上看著夕陽
島上的族人因而尊敬你了
不但如此 台灣的人更敬佩你
你精緻漂亮的船在台灣最高學府展示
吉祥的預感終究是不會「說謊」的,我坐在洞口隆起的礁石上,點燃一根菸,也點燃一根給黑暗中的「朋友」
伯父和父親也有同感,因沒有祭祠的船,他們是沒有十足的權威發言的,雖然是長老,但勞動力業已衰減。
有了這樣的經驗,為了抹滅「退化」的污名,我戰戰兢兢的等牠游過來。牠越來越逼近,我知道
父親眼看太陽即要下海休息,加快了他捕網的速度,達卡安說的話好像一陣小風吹過一樣,沒聽進他耳朵裡去。
「不要忘了你們做的記號,要不然沒得吃。」泳將略帶威嚴的說。貨物逐漸地少了,夕陽亦開始展現了絢麗的景色
我開車沿著山路跟隨,你們的車速超過一百,黑夜中你的身體似會發光的蛾,在車隊中你最狂最亮
這許多傘中最美的一把,是剛上初中時母親買的。那時一般人拿黑布傘,塑膠傘很稀罕,在鄉下還不曾看見有人拿過
我被她美麗的眼睛騙了。到了約定那一天,我們到她家,發現她家的前門後門都上了鎖,敲門也沒人應
老去的女人不再需要逃避男人的注視,不再需要層層包裹自己的身體。她記得小時候,許多老去的女人就在家門口水溝邊
有一天下午,我接到鳳子的電話,他說弟弟想要跟我說話,我想罵他,但我的聲音和手一直發抖,我祇是說:「你害怕嗎?」
逛夜市除了吃,還得買些什麼吧!大學時愛漂亮,逛西門町十幾個小時,就為買一件襯衫或牛仔褲
碧利雅思,我寧願在更久遠的歲月裡想你,讓你易於進入我的心裡,像一棵樹將它的根緊繫於大地。
繞過梵谷的星夜,疲倦而沈重的吉普賽歌手,終於在沙漠席地而眠,和他一樣孤獨的獅子,慢慢靠近……。
她像二十年前,深情款款,一天一封情書,她來他往,並且迷戀著退伍的日子,有著溫美而飽滿的,對將來美麗遠景的盼望。
夜已經深了,這群年輕的孩子似乎都十分疲乏了,那一部部龐然大物的,窗子、輪胎覆著防護鐵網的鎮暴車將他們帶回去
北淡線從台北後站開出的第一班列車是清晨四點三十五分,如果是在冷慄的冬天,離破曉還有好一段時間。
你看到千手觀音了沒有?我搖搖首。老人走過去,輕輕地拍擊了那塊巨木幾下:這就是我正在雕刻的千手觀音啊!
再回首,年少軍人依然揮著告別的手姿,我回以同樣的手勢,踩進狹窄的機艙裡,直升機立刻騰空而起
尤其是那句「無能實現的個人幸福」更令我讀之不禁感同身受地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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