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頭赤炎炎，整個田野像火在燒一樣熾熱。而園子四周的高大檳榔樹，過了日午，便斜斜垂下稀疏的影子，越拉越長，為屋前的這一大片菜園，帶來些許蔭涼，不時還會吹來一陣微風，吹走不少熱氣，更適於工作。

多年來，家裏一直食用購買的沙拉油，母親常叨念沒甚麼滋味，時常提起花生油味道有多香，最近不少鄰居開墾河岸種了花生去榨油，大概不無影響吧，母親也要在自己的園子裏種植花生，以便收成後榨油。我說：想吃花生油，不一定要自己種花生啊！母親堅持說：自己有土地，為甚麼不自己種？

尤其是日常食物方面，我深為了解母親這種力求自給自足的生活習慣和態度。初春時節，便和母親種植了滿園的花生，而今皆已成熟，趁暑假期間，忙過了插秧，下午便帶領二個兒子來採收。

我將一叢一叢花生小心的掘起來，堆在一堆，讓他們兄弟倆採摘花生莢，為了提高他們的興趣，我要他們比賽誰採得多。

就讀小學一年級的大兒子，和五歲的小兒子，一面笑喊著：拚下去啊！一面興致勃勃的採摘，放進自己身邊的畚箕裏，看誰採得多。望一望他們兄弟倆歡快的小臉，望一望他們蹲在那裏忙亂的樣子，我也不禁莞爾，擦擦汗，加快了工作。

大兒子一向喜歡發問，這時更不免有許多為甚麼要我解答，一個接一個問題，問個沒完，問著問著，往往忘了手上的動作，總要我再次提醒他：■！一面動口、一面動手啊！他才哦了一聲，繼續採摘。

孩子畢竟還太小，耐力不能持久，採了一陣子，先是小兒子逐漸緩慢下來，採幾粒、停一停，而後索性跑到旁邊去，自顧自的這邊玩玩泥巴、挖挖蚯蚓，那邊採採野花、捉捉小蟲，不管甚麼輸贏了。大兒子向他弟弟催了好幾次：快來啊！你要輸了。卻沒甚麼效果，自己也失卻了興致，蹲在那裏不動手，又發問了起來。

在旁邊玩的小兒子，突然跑了過來，面對他哥哥，仿照我的口氣大聲說：■！一面動口、一面動手啊！大兒子也不示弱：管家婆，你自己呢。兄弟倆你一句我一句，鬥起了嘴。不一會，不知又被甚麼事吸引了他們，停止鬥嘴玩在一起了。

孩童就是這麼容易發現有趣的事，一些小小的事物，都會感到無比新奇，永遠那麼有興味。

這個下午，看來他們的工作量就是這麼多了。其實，小小年紀怎能要求他們做多少事，我只是為了引領他們多新近泥土，多認識泥土，長大後，無論是否從事農耕，要記得流了汗，才能得到收穫。就像母親在引導我，遇有假日，總是希望我去田裏工作，無非是要我多了解土地，懂得珍惜土地滋生的萬物，和勞動的可貴。

費了幾個下午，總算全部採完了，採下的花生，有一些剝開來生吃，別有一番甜味，有一些選出來做種籽，再留一些或煮或炒，兩個兒子因為是自己採的，都吃得特別開心。其餘曬乾後留存起來，準備榨油，母親說數量還不夠，因此又重新鋤翻泥土，鋤成一畦一畦，每間隔一把手寬，一粒一粒種下去。

隔了幾天，一大早，聽到兩個兒子在外面興高采烈的叫喊：我們種的花生長起來了。走出去一看，在初昇的陽光照耀下，果見滿園幼苗，青翠嫩綠，預計寒假來臨時，又可以採收。

選自《吳晟散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