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與興趣的關係,我們夫妻倆有購書成癖的嗜好,甚至曾經有過因為將生活費全數拿去買書,以致落得無飯可吃的窘境,俗語說得好:「言教不如身教」,我們偏愛買書的習慣,在生活中竟也一點一滴地看在一對兒女的眼中,慢慢地,他們兩個也開始懂得向我們要童書,唉!現代的父母真是難為啊!而我們看書還有另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在每本書閱畢的那一天印上戳記,一方面是留念,讓自己記得曾經在何年何月讀過此書,同時也有藏書章的意味;當兩個孩子的童書漸漸地開始增多,與我們展開「搶佔書櫃」的戰爭時,我也才在大兒子的暗示下,驚覺到該為他們兩個作「藏書章」了。
我的書章其實正是我自己的原住民名字「阿女烏」,除非有特別意義的書,或是友人贈送的書,我才會加上別的記號以示分別;原本是希望孩子以自己所設計的圖案,作為自己的書章,經過左思右想之後,當然還有我這個媽媽手拙,否則的話,我大可自己刻印,終於決定還是到一般的刻印店裡,勞駕專門的師父了。到達刻章的店面時,約莫是下午一、二點,我在店面前扯著一副爛喉嚨「老闆、老闆」的叫了大概足足有五分鐘之久,正打算另尋店面時,總算見到一位穿著拖鞋、邊打哈欠又邊掏鼻屎的中年人姍姍出現,拿著手中預先在家中打好字的兩個名字,我遲疑著到底要不要將孩子的第一個書章交給這樣的人刻?考慮了許久,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刻壞了再說吧!」於是,便飛快地將字條遞到他的眼前,因為我見到老闆那雙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皮,似乎又緩緩地垂下來了……。「麻煩你,我要刻這兩個名字。」「木頭還是橡皮的啊?」我想了想,因為偏好木頭章的觸感,所以私下為孩子決定刻木頭章,「名字拿來我看一看,免得刻錯了麻煩。」於是,我將孩子的名字遞上去,還順便念了一遍給他聽,這位老闆先是皺了下眉頭,約有三十秒時間的沈默,而後,他不解地看看我,似乎正在考慮要說什麼?最後,他終於決定起身去拿他的老花眼鏡,並交代我:「小姐,妳等一下啊!」我忍住滿臉的笑意,以點頭示意會等他,因為我惟恐一個不小心便會大笑出來,這個場景,我早在出門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因為紙上所打的二個名字分別是「飛鼠.瓦歷斯」和「麗度兒.瓦歷斯」,這是孩子們的泰雅族名字,也是我經過好幾天的思考及與孩子討論的最後結論。
沒多久,老闆的一雙大腳緊跟在木板樓梯不堪負荷的呻吟後出現,他慌張地在鼻樑上架著老花眼鏡專心研究我所帶來的名字,似乎是見到怪物般地搖著頭,嘴上還不時地滋滋作響,終於他拿下眼鏡問我:「你確定這是人名嗎?」「當然。」
「嗯……,他們是中國人嗎?」
「不是不是,是台灣的人。」
「台灣的人?你別騙我了,我在這裡土生土長,可從沒聽過台灣有人叫這種名字。除了山地人……。」老闆眼珠子一轉尖聲叫了出來,我真擔心他會突然昏倒。
「對啊!老闆你真有概念,還知道原住民耶,我們開始可以用自己的名字登記身分證了,也許將來你的生意會很好哦!對了,你要不要唸一遍,免得刻錯了。」最後我慫恿他唸一遍兒子和女兒的原名。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不認識國字,我是中國人……,嗯,不,我是台灣人,沒問題,你過兩天來拿吧!」老闆緊張地揮著雙手,不敢嘗試照著音譯唸一遍名字,還急著將我趕出店裡,好像我隨時還會提出什麼驚人的話語,忍著滿肚子的笑意,我終於還是被他給轟了出去。
回家之後,我將這件事轉述給兒子聽,兒子晃著小腦袋不解地說:「我的名字哪有那麼恐怖呀?媽媽,改天我和你一起去拿印章,我教他唸。」
兩天後,我牽著兒子的小手一同去拿我們期待已久的印章,老闆一見到我們便大聲的說:「刻好了,刻好了,可以拿回去了。」語畢,便急忙地從抽屜裡拿出兩個木頭章交給我,「看看,應該不會刻錯。」我和兒子二人一人檢查一顆,確定無誤後,我愉快地給了老闆工錢,兒子卻突然發聲說:「老闆,你會不會唸我的名字啊?」
「會啊!」
「那你唸一遍給我聽好不好,我想聽看看原住民和平地人講的有什麼不一樣?」兒子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想他是存心要找老闆的麻煩。
「這樣啊,嗯,沒問題,不過我現在想去上廁所,你叫我的學徒唸給你聽好了。」說完,他邊往樓上爬邊交代他的徒弟,我們倒是沒料到老闆會有這一招尿遁術,兒子看了我一眼,似乎也覺得這個漢人老闆頗為無趣,便決定要離開了,沒想到一轉頭,卻看到那個老闆躲在樓梯的轉角處窺視樓下,兒子拉了拉我的衣袖,並指出他的位置,當下,我和兒子就大笑了出來,只見那個老闆紅著臉說:「我要去上廁所了,上廁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