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群水鴨飛抵台北市區的淡水河,似乎是在向國內關心自然生態環境的人士,開一個很沒趣的玩笑。在他們眼裡,這條大部份河段已無魚暇生存的河,顯然生態環境已惡化到了谷底,他們的結論似乎是: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人與河的戰爭,其間將無其他動物。但這幾年冬天,水鴨群卻安然若素地漂游於汚土,好像在諷刺這些人說:「你看,我們不是活得很好嗎?」
水鴨群為什麼會選擇淡水河棲息?牠們有沒有遭受汚染威脅?牠們又是從那裡來的?這裡是滯適合做水鴨保育區?這些問題有許多紛紜的意見,所幸有一個答案是相同的:牠們是來這裡避冬。
水鴨群棲息的河段介於中興橋與華江橋之間,這裡是大漢溪與新店溪的交會口,也是淡水河的終點。兩河的交會口向來匯聚許多上游的漂流物,也是水中生物迴游聚集的所在,水鴨群會棲息於此,主要是這裡有豐富的食物來源。至於牠們何時飛臨這裡?有此賞鳥人認為,這是水鴨祖先遺下的「傳統」。早在我們的祖先未出現淡水河時,牠們已承傳好幾千個世代,年年冬天時到來。也有不少賞鳥人持相反的意見,他們認為,這是近十幾年才出現的。他們的理由如下:大漢溪與新店溪從山下挾帶大量的沙石冲刷下來后,沙石在這個平坦河床沉積,經年累月造成廣闊的沼澤地,最後水鴨群出現了。這種因環境改變,帶來新物種的解釋,目前較為人相信。因為這裡緊鄰萬華,而一百年前萬華附近的淡水河面,桅杆林立,船隻往來頻繁,不可能有淤沙的沼澤地遍連河床,提供水鴨群做兩棲生活。
假若這種假設成立,雖然我們把淡水河搞得又髒又臭,這回卻是無心而間接的造福者。因為我們在新店、大漢兩條溪上游的伐林濫墾,雨季時導致大量泥土隨洪水而下,沉積於此。持這種看法的人,也以賞鳥人在此發現的時間為憑(最先有水鴨的記錄約在六、七年前)。不過這個說法較有疑點,因為台灣賞鳥風氣大開是這幾年之事。很可能以前便有人發現,只是沒有傳出而已。不管如何,賞鳥人當時發現的水鴨數量約為一千多隻,這幾年卻逐漸增加,前、去年甚至高達六千隻左右。(以中興橋河段的面積估量,水鴨的數量大概已達飽和點。)今年牠們已來了三千餘隻,隨著天氣漸冷,相信數量會更為增加。
這些水鴨是從裡來的?截至目前尚無人調查,我們無從確定。從水鴨的棲息分佈地,牠們的棲息範圍,大致在日本北方、西伯利亞及中國東北等同一緯度的地區。通常,水鳥中的■鷸科棲息的凍土帶比牠們偏高,這是■鷸科南下較早的原因。牠們是最早感受冬天氣息的鳥種,八、九月時已南下過境台灣。而水鴨們都晚一個月才遷徒,我們也要等到十月才能看見。水鴨們一飛就是non-stop flight的南下;直接抵達淡水河。■鷸科鳥類卻有不少是逐岸飛行。至於每年抵臨淡水河的水鴨群種類,以小水鴨為主,琵琶鴨次之,偶有尖尾鴨、巴鴨、白眉鴨夾雜。
水鴨群為何棲息市區內?除了適才提起的沙石沉澱的「奇蹟」外,也有人提出另一種看法相輔。他們以溫度比較,提出台北市區比郊外高一兩度,較為暖和,這是水鴨進來避寒的原因。而其他生物也容易在市區生存活動,牠們便能輕易找到食物。這時郊外的沼澤、湖泊生物殊少活動,有些大地的土壤已堅硬,也不適合水鴨篩食。這種看法近似最近動物學家的研究報告,他們也發現冬天時,許多鳥類都飛進都市裡找食物,因為暖和的都市提供了昆蟲生存活動的環境。我們顯然又無心的製造了生存空間?但有些去過中興橋觀察的人,不一定贊同這種見解,因為淡水河開闊,東北風直接灌進,風力常高達八、九級,河面水波蕩漾,不輸河口,冷度也不亞於郊外的湖泊、沼澤。
依據師大生物系呂光洋教授「五股、蘆洲沼澤區鳥類食物之探討(一)」(1979年3月‧野鳥季刊),水鴨主要食物之種類有:魚、節肢動物、水生昆蟲、水生植物的果實及軟體動物。淡水河水質汚染嚴重,牠們的食物以及牠們的生存有無受到威脅,國內並無人作出具體的研究報告可以確切證明。但我們可以從外國一些鳥類學者的報告,找出比較的佐證。
一九六七年英國鳥類學家Jeffery Harrison的「a Wealth of Wildflow」是一部以雁鴨科生存問題為主的自然書籍。他曾舉出幾個嚴重影響歐洲雁鴨科鳥類的原因。這些原因分別有釣魚、油汚.、馬達船、狩獵與水汚染。將這幾個原因取來印證淡水河的水鴨,釣魚的威脅,並不存在,因為此段河域已無魚暇生存,當然也沒有釣魚人。油汚在世界各地是水鴨或海鳥最嚴重的致命威脅,但淡水河面並未有明顯的跡象,我們也未在岸邊看見羽毛沾油汚致死的鴨。馬達船在這段河面出現的次數也十分有限,所以干擾牠們的生活也不大。只有水汚染才是最嚴重的事。我們使用後的清潔劑汚水與上游工廠的重金屬廢水,可能是最直接威脅到牠們生存的來源。倒是水汚染裡,Harrison所提的淤沙與混濁的水,容易阻斷適合水鴨棲息的波光與氧氣,這也是值得關心水鴨將來必須注意的因素。水汚染是否減少牠們的壽命?是否影響牠們飛回北方的繁殖?有無將殘餘物留在下一代體內?或者牠們根本無法飛回北方,早在海中斃命?由於東北各國鳥類學者或保護生態集團,仍無密切合作而長期研究,我們除了知道牠們一定受到影響外,並不清楚嚴重到什麼程度。但歐洲的鳥類專家已分析出,不少汚流含毒的水質水滲入水鴨覓食的植物中。歐洲與亞洲的鳥類同屬舊北區,兩洲鳥種近似,以此,我們實在無法以樂觀的心情,看到這群水鴨的未來。
在沙石的不斷增多與水質的不停惡化下,我們也擔心水鴨群避冬的情況,是暫時過渡的現象,再過幾年將會消失。
目前河上有四艘抽沙船,岸邊也有砂石工廠鎮日不停地抽砂,但沒有人估量抽沙量與淤沙沉澱的速度,是否過度的抽沙會導致水鴨無地可棲,還是沉積過快,破坡了牠生存的所在,這仍然是一個謎。
另外水質的問題也錯綜盤結。這已不只是水鴨的事了,而是整個大台北地區三百萬人生活環境的問題。在這個整治淡水河的計劃中,環保局正積極謀求整治淡水河的計劃。但這椿大工程對水鴨群似乎遙不可及,水鴨群的死生對大部份人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麼有無必要去保護、拯救牠們呢!對一個關心自然生態的人士而言,當然毋庸置疑。而對一個期待不斷追求生活品質的都市級的市民,我想,我們也有必要在此設立一個「保育區」(refuge, reserve or sanctnarv皆可)。
因為中興橋河段位於擬定中「關渡自然公園」上游附近,如果設立「保育區」,它的自然景觀將截然不同於關渡,足可相互輝映,而增添台北自然環境的保留地。何況它位於河上,無土地爭執問題,在設立與經費上也不會如關渡的棘手。
西諺有云「野鴨飛到窗前,會帶來好運氣。」每年有六千隻鴨飛進台北市內,與我們共同渡過冬天,縱使沒有運氣,當自然賜予我們這種溫馨的感覺時,我們是否應給予一點點關懷的回報?何況,我們為牠們的生存著想,其實也是在為我們自己。
——一九八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