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裡浮現一對慘白的月亮,如溺者泡水數日的乳房,點綴著一塊塊深褐色的屍斑。夜裡的湖泊凝滯如果凍,少年Q蹲踞在湖畔,讓鳥的啼鳴蟲的聒噪獸的叫喊滋潤他枯乾的耳膜。他困惑著,月亮,怎麼會是成雙成對的呢?揉揉痠麻的雙眼,眼皮裡流洩出許多令人駭異的影像。許許多多虛幻縹緲的魚群游到他的跟前,張開蒼白的嘴唇,發送喃喃不止的音波。那些細微的聲響夾雜著起滅不定的泡沫,一旦流入Q的腦髓,竟然漸漸凝成一粒粒滾動的語音,色明味濃,可以提鍊出斷斷續續的意義。如同海水,衝入鹽田,留下大片結晶的粗鹽。
啊,少年Q竟然聽懂了魚的語言。
他忽然發現魚也是有頭有臉的,由於頭部緊緊接契著身體,伸展不出去,使人誤以為牠們只是一塊塊游動的骨肉。牠們的聲帶長在鼻孔之內,液態的語音總是在水中湮沒,因此又被誤為天生的啞者。牠們的眼睛長在兩側,不斷左右邊逼壓過來的兩片視域,總是無法在腦海裡完整地統合,如同兩張溼濡的畫片黏疊在一起,相互滲透渲染,造成迷離恍惚的圖象。更可悲的是,頭的正前方竟然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凸出而寬闊的大嘴,不斷地開合吞食,再加上連昆蟲那樣的觸鬚也沒有,只好以口代眼,以食物決定去來的時機與方向。這就注定了觸網銜鉤的命運,給了釣者無限的樂趣。
只有少年Q知道,魚們都有左右兩張不相連屬的臉,會微笑,更會大聲地嚎啕。只因鎮日在水中游動,即使流了淚亦不自知,笑了,亦無從鑑照。只有在離水的剎那,俯身下望,才看到自我的形象;只有在離水的剎那,才知道隨身攜帶淚水以潤膚爽身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