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同學得癌症的消息,原來興高采烈的談著臺北吃食的熱烈氣氛驀地冰冷了下來。電話在欲振乏力的互道保重聲中,被怔怔然掛下。浮游在空氣中的細細的塵埃,拿不定主意般的四下飄浮著,而我在室內前前後後的走動,亦像那不定的浮塵般,不知該把自己置放何處!那樣嬌小的身軀,聽轉述的同學說,經過這些日子來的苦苦掙扎,顯得更為嬴弱!隔著半個城市,老同學正在病床上和病魔纏鬥,啃噬種種的痛楚,而我卻在城市的另一邊閒閒啜飲著香濃的咖啡,笑談燻鮭魚的滋味。這樣的聯想使得咖啡變得苦澀、人情成為難堪。
多麼想去為老同學打打氣!但是,據去看過她的朋友說,除了執手相看淚眼外,幾乎不知該說些甚麼。何況,已是三十多年前的同學了,小學畢業後,就鮮少交往,如今冒然前往,隔著偌大的時空,能說些甚麼呢?然而,這樣的消息卻不時的在生活的隙縫中被無端的想起,淚水夾雜著莫名的憂傷,細細的流淌在臉頰、心裡。十一、二歲時的記憶,殷殷的被喚醒:揹著超大型書包的我,踏下清晨的公路局班車後,直奔老同學的家門口,隔著黑漆漆的裡屋,大聲的喊著:「黃琴喨!上學囉!」然後,和我一般小小個頭的她,便含著一口飯,語焉不詳的回應著,且一面匆忙的奔出。兩個小小的身影,邊比畫著邊往學校行去。我們的因緣交會於同樣矮小的身軀,常常因此比鄰而坐…。多年來,從未被想起的這幕景象,卻在近日不斷的交互在白日及黑夜中出現,而昨日的夢裡,我竟直趨病榻前朗聲高呼:「黃琴喨!還不起床!上課要遲到了!」而形銷骨立的她竟真的一躍而起,揹起書包,隨我而行。
午夜夢迴,想到人生在世的諸多緣會與遺憾,不禁涕淚橫流。這夢中的高聲一喚,雖說隔著夢、隔著半個城市,卻是現實中靦腆人際的真情流露與誠摯的祈福,也許,裡頭還藏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思念亦未可知。
居住在紅塵滾滾的臺北市,不時的會傳來各種的消息,高興的、悲傷的,意中的、意外的。險象環生的人生,不管你願意或不願意,消息的傳遞便這般無孔不入的滲透進來。電話的彼端,也許是遠赴異邦的久違朋友,一位讓你驚喜莫名的歸人,正待以肆無忌憚的笑聲相迎,冷不防卻夾帶對方親人亡故的訊息,在哭笑兩難間,二人都只能唯唯以對;也有可能僅是資訊的交換,人入中年,哪一個街道的轉角有上好的咖啡、哪家西餐店有著美妙的音樂之類的飲食消息,慢慢也逐漸能帶來快樂;炎炎的夏日,最多的是上榜、落榜的悲歡交耳;秋冬之際,則是傷亡病痛頻傳的季節;春日按說當是愉悅美麗的日子,學生、朋友的喜訊固然不斷,卻也不乏寵新棄舊、移情別戀的惻惻怨恨。啊!這個愛恨交纏、怨嗔攻心的人生!消息便像燒不盡的野火般一路延燒了下去,側面打聽來的,攪和著正面交鋒所得的消息,織就成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網絡,我們便在網中或悲或喜、輾轉反側。
消息,總是讓人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