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gi(註1)是一個典型的泰雅族女性，溫柔、婉約而宿命，也難怪在日據時期所遺留下來的記錄資料裡，常常會發現到日本男子特別偏愛娶泰雅族女性為妻的情形。第一次見到身穿和服的jagi，是在一張約有五十年歷史的泛黃相片上，jagi直指著幾位併排少女中的一位，用下巴對著我說：「那就是我，其它都是日本人哦！」，我的心臟彷彿被雷打到般的快速震動著，這！可能嗎？相片上的女孩清新秀麗，一直到現在，每當我看到電視上某個廠商所拍的「頭好，壯壯」的廣告詞時，都會錯把年輕的jagi當成鏡頭上的千葉美加。在我這幾年的田野經驗裡，各族群的女性一直是我關心而注意的焦點，不同族群的女性，往往出現了不同對待生活的態度，這原是沒什麼特別的，但是，對一個身處傳統與現代衝突中的我而言，往往在現代社會中必須汲汲去爭取的許多權利，竟常會在日漸式微的部落生活輕易獲得認同，因此，如何做一個「排灣族的女人」成為我的人生目標，而如何做一個「泰雅的媳婦」又是我另一項必修的課程，於是，在這兩個角色的刺激下，我開始好奇，各族群的女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呢？所以，我喜歡聽老人說話，特別是像Jagi這樣的老女人。

　　「——我們當小姐的時候，哪能像現在這麼開放，裙子不敢穿，只能穿長褲；就好像心裡有喜歡的人，也從來不敢抬頭看，只敢偷偷的在工作或是走路的時候，悄悄地用眼睛的尾巴，像掃地一樣，咻——地一下掃過去，可是，心裡像吃了糖一樣，甜甜地，還不敢讓同伴知道，怕被取笑——」。Jagi說完後，兀自輕輕的笑了出來，佈滿皺紋的臉上，竟出現了少女般的紅暈，早已凋謝的酒渦，宛如被注入了生命之泉，燦爛的開在陽光下——。

　　老女人沈穩的語調像千年不變的流水聲，延續不斷的在我心中的音樂廳裡演奏著慢板。當這些用生命去記錄歲月的女性在敘述時，常常會令我不自覺的掉進了時空的隧道，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自己突然成為一篇篇塵封往事中的女主角，真實的情境，常讓我在作完田野調查之後許久，仍然無法跳脫出來，不禁懷疑，被記錄的到底是我？還是這些女性？

　　相信作過田野調查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每一個老人都代表著一個文化寶藏，隱藏在日漸衰老的軀體內的生命力，常會在無意識的聊天中突然躍動出來，令人驚訝不已。同樣地在接受文明的過程中，老人在傳統與現代中的掙扎，往往是更甚於年輕的一輩，當問到在面對社會變遷的衝擊時，如何應付呢？jagi笑了笑搖搖頭說，「其實最會生活的才是老人，相信再苦也會撐的過去，gaga在天上看著呢！」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悄悄地灑了下來，沈穩的語調被頑皮的情緒給打敗了，連綻開的酒渦也哭了，「jagi最怕是你們忘記了我們，吃我的奶長大的，還差一點把jagi的vu-vu（註2）給咬掉呢！」她邊說摸著胸前，彷彿那個傷口還痛著，那雙孕育孩子的乳房。

　　是誰說老人都是囉嗦而不耐的？其實，許多的生命經驗不正是靠這些老人的口授相傳，慢慢地累積下來的嗎？只是，在愈來愈快速的生活步調裡，已讓我們不願多花些時間與精神，去聽聽這些許許多多以生命去實驗的經驗，而一篇篇匯集的故事背後，其實正是一顆堅韌無比的心，你——看見了嗎？

註1：泰雅語，指稱外婆。
註2：泰雅語，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