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一來,身體裡好像有一座火爐開始燃燒。雨勢時而咆哮時而低泣,皮膚也永遠黏黏膩膩,那是散自體內的水蒸汽。每天家裡的除濕機排出兩三桶水,部分來源是我的身體。
我總覺得熱,不斷喝水,不斷排汗,身體變成一台蒸汽機。熱在身體打轉,熱在心裡流竄。盆地的熱是黏稠的,糾纏不清的十分討人厭。不像赤道的灼熱,流一身汗就算還了債,體內的熱火會逐漸熄滅,脾氣是火爆了些,倒是個乾脆的漢子。有些人臉上笑說沒關係,可卻一輩子記仇,梅雨就是這樣,每年五月它都記得來討債,又悶又煩。
這季節連貓都嫌熱。每天除了倒掉兩三桶空氣的汗水,還要清理令人瘋狂的貓毛。空氣中總有成團的貓毛結伴飛翔,地上也有一撮一撮在追嬉戲。臨出門時,貓來腳邊磨幾磨,裙子便都沾了毛邊。為了快點結束撿毛的折磨,乾脆買把柔軟的梳子幫牠們梳毛,或者說,加速脫毛。兩隻貓一次梳下的毛,簡直可以疑成一個柔軟的睡枕。兩三天後,同樣的毛量令人冒火。每次梳毛完畢,我都奇渴無比,巴不得把浴缸裡的水一口氣吸盡。
那是身體裡的火爐在燃燒,而且火勢會隨著氣溫升高而變旺。從來沒有喜歡過夏天,心裡老是一把無名火,常常那火焰「蓬」的竄到喉嚨,只差沒從嘴巴冒出火來。我總懷疑火焰熄滅之後,煙如草蛇在血管裡亂鑽,燜出辣人的脾氣,悶到全身酥軟無力。
這時節做什麼事都不對勁,寫稿寫出一身汗,連思緒都得軟趴趴,好像過了火候的蹄膀;一場午覺醒來,似在夢裡跑過馬拉松,也是汗一身。鼻子太過嬌貴,吹不得舒服的冷氣,只好勉勵自己,忍一忍,省下掛病號的麻煩。
實在忍無可忍,就去沖涼。水打身體流過,好像在滅火。最高記錄一天沖六次,得意洋洋告訴小妹,赤道再熱,也不會讓人覺得身體有一大滴油快要被燜出來了!說完覺得自己真無聊。小妹立刻回嘴,大姐,你真悶騷。
想想自己以前心情不好就關上房門,悶到房裡快冒煙了,才出來透氣。按照小妹的說法,房裡應該也有些悶騷味的。那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呢?我抹著汗,嗯!大概,像是狐狸味吧!
——原載一九九八年七月《聯合文學》第一六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