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村位於庫哈塔辛山右側,荖濃溪畔左側,沿南橫公路上溯,先抵達梅山口(亦屬梅山村),每拔約在1000公尺,梅山口往上,即達海拔2205公尺的著名風景區—天池。
午後四點鐘,陽光斜射梅山口,布農族人家屋概以鐵皮或油布做屋頂,偌小的家屋空間往往聚集一家大小十口以上,屋前都有一水泥地面的前院,此時正是玉米採收之際,金黃色的玉米粒曝晒在陽光下宛若鑽石。原先桃源鄉布農族人的田園農業生產一直採用山田燒墾,小米是他們的主食,歲時祭儀也以栽培小米的活動為中心。在農休期間,則上山打獵,並且各部族獵場有著明顯的區域,昔時常因爭奪獵場而與鄰近的泰雅族發生戰役。但隨著時代的變遷,梅山村的布農族人則以生產玉米、栽種梅林為主要的經濟收入,打獵的習性依然流動在布農族人的血管裏。
我問一位村中布農青年,玉米的採收情況如何?他露出潔亮而整劑的牙齒說:「好的時候,一年可以收兩期,如果剛好碰到颱風或大雨,就完蛋了!」說完,他便急忙把玉米粒收在袋子裡,每一包袋子剛好可裝七十五公斤,每一包農會保證價格是1125元。我等布農青年整理好玉米後又問他:「這次你收多少包?」「只有30幾包啦!夠吃就好!」照這樣算,他每個月平均收入也只有五、六千元,假如照平地的標準,這樣的收入顯然是太寒酸,不過他提醒我,有時候,他還是會偷偷地跑去打獵,他喜歡極了獵物的味道。
從梅山口到梅山村部落大約有二、三公里的路程,梅山村的位置低於梅山口,而環境更為幽靜清雅,急促的小溪和片岩層的山壁,把梅山村的景致裝點得異常險峻又不失嫵媚。
通過峭壁上的碎石子路,就到達村口,此時村中主要的一條通路正在翻修,問過之後才知道是玉山公園管理處「回饋」梅山村的方式—修建水溝,總長度大約是100公尺。除了這條道路外,靠近河側也有一條約50公尺的小道,繞完了一圈,才驚訝地發現到村中住戶大多是五、六十年代台灣農村的景象,木柱大多腐朽,牆壁和屋頂也多簡陋倍至,除了當地的天主教堂外,僅有二戶是二樓洋房,後來我才知道有一戶是「老議員」的家,另一戶是玉山國家公園的巡山警察,也就是說,「有辦法」的人才能蓋房子,馬傳道說出,玉山國家公園成立後,居民申請建屋一事往往找不到權責單位,鄉公所和公管處互踢皮球,令居民深感痛楚。我們回到樟山村後,當晚我便開始整理明天以後的採訪。
聽聽他們怎麼說!
(1)梅蘭教會馬傳道的說詞(B),筆者問(A)
A:玉山國家公園何時成立?
B:大概是民國75年的時候。
A:國家公園管理處(以上稱「公管處」)有無正式宣導?內容如何?
B:也沒有正式的宣導或說明會,大概是工作人員之類的人到村子裡說明成立國家公園有那些好處,例如,發展觀光可賺很多錢,徵收的土地可獲相當高的補償費,新建房子由公管處負責,可獲搬遷費,還有可以成為公管處工作人員。反正,好話說盡,目的就是要村民蓋章同意搬遷、同意土地被徵收。
A:除了公管處還有誰來溝通?
B:沒有所謂溝通,前任鄉長、當地前議員、鄉代等,態度與公管處一樣,另外還有威逼利誘的情形。
A:有無明確補償內容?
B:他們來測量時,只是大略估算,甚至減少的。
A:有無契約書?
B:有合約書,但公管處沒有把合約書交給村民。
A:補償金額多少?
B:最少30萬元,最多150萬元,遷移費只有三萬元。
A:遷移後的新建房,由誰來出?
B:居民自己出啊!一楝大約150萬元。
A:也就是說補償費大部份無法支應新建房的錢。
B:沒錯。
A:既然居民已領了補償費用,現在為何又反對遷移?
B:因為以前宣導的和現在公管處的設計幾乎完全不同。
A:有那些具體理由?
B:1新建房由國家公園負責蓋好再住進去。現在卻沒蓋好就要搬遷,而且新建房由住民自己負責。2賠償金額和一般行情相差太多。3工作人員只有巡山員、搬運垃圾工,都是體力付出的工作。4房子坪數太小,又不合當地布農族人生活文化傳統,光是曬玉米就沒地方曬了。
A:何時才感覺到被騙?
B:就是上個月(七月),公管處開始動工時,整個設計完全不符宣導內容,特別是要把梅山口居民遷移到山壁下,以前日據時代那地方崩過,居民都有恐懼感。
A:我認為不適當的原因主要在1文化環境不當。2生活形式設計不當。
B:這是公管處不了解布農族的生活,我們一直都是打獵的民族,加上以雜糧種作,需要較大的生活空間,國家公園的設立,限制了布農族的生存空間。
A:你認為國家公園對梅山村有何影響?
B:1建房子有所限制,申請困難。2申請農路只能闢小路,影響搬運收成。3禁獵。4保留地也限種經濟作物。5沒有以當地住民來設計、考慮。
(2)一位老榮民的說詞(B)、筆者(A)
A:請問您到這裡(梅山口)多少年了?
B:三十幾年囉,剛開始騎腳踏車買東西,後來就住下來了。
A:公管處有沒有來宣導?
B:大概75年吧!派幾個小毛頭來說設立國家公園的好處。什麼國家政策啦!補償啦!以後可以做生意、改善生活等等。
A:你得到補償嗎?
B:有啊!31萬元,就是你所看到的對面堆高的部分,以前我在那開店,20米長,10米寬的地。
A:有沒有合約書?
B:也沒有什麼合約書,他們拿個本子,挨家挨戶地要我們蓋章,我那時想,國家政策嘛!也就蓋了,沒看那麼多。
A:補償標準呢?
B:反正他們來測量就在本子上填金額,我那知道有什麼標準。
A:你們收了錢,為何又反對搬遷?
B:公管處說的和做的是兩碼事嘛!原來說讓我們做生意,現在要把我們集中在山腳下,那能做生意。別外要讓我們成為公管處工作人員,現在也無消無息。
A:你覺得國家公園怎樣?
B:大騙子啦!國家公園只管賺錢,百姓的命都沒看到。
(3)布農老婦—布尼的談話(透過馬傳道翻譯)
我們在這裡往很久了,這是祖先的土地啦!我寧願住在這裡。最好是國家公園的界線劃到保留地以上,誰要國家公園,我們又不是動物,把我們關在山腳下。
(4)布農青年的話
這個國家公園對我們來講是個騙子、懦夫,怎麼說呢!先騙我們蓋章,騙我們土地,騙我們不懂法律,騙我們沒有數目觀念,現在我們受騙啦!要找公管處協調,結果他們不敢來。去年公管處處長要經過梅山口,我們村民請他逗留二、三個小時和我們座談,結果躲到救國團青年中心,根本不管我們,八月五日的協調延期,現在廿二日的協調也延期,就是拖拖拖,就和縮頭鳥龜一樣。
八月十八日我開始採訪時,楊希颱風的風雨開始在這座山區施威,整座山谷似乎就要被風雨搖撼,但是百年來布農居住的地方,仍然使他們和大自然存活下去,百年來流離的歲月也沒有讓布農族人死滅,可笑的是,資本文明的介入,國家行政的介入,竟然使整個台灣原住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台灣原住民選擇最好或是最壞,就看能不能夠團結,否則梅山口的事件,將可能很快地降臨到每一個原住民身上。